今年2月,由哈尔滨电气国际工程公司参与投融资的,4×60万千瓦的阿联酋Hassyan清洁煤电项目被取消,与此同时,该项目负责人宣布将其转化为天然气项目,同时,该项目原计划中第二期2×60万千瓦的煤电项目也正在面临被取消。
这是去年宣布海外退煤后,中国参与海外煤电项目走向的缩影。
2021年9月,中国宣布将不再新建境外煤电项目,承诺出台后发改委等部门先后发布了《关于推进共建“一带一路”绿色发展的意见》《“十四五”现代能源体系规划》等重要文件,为中国未来海外能源投资做出指引。然而,业界对于承诺中“新建”的定义还存在不同的理解,例如,“新建”是否仅针对中方以融资和股权投资方式参与的项目,尚未开工的存量项目、以工程总承包(EPC)和设备出口方式参与的项目是否也属于“新建”范畴,此外,新建工业园区的自备电厂是否算作“新建”尚存在诸多讨论。
在“不再新建海外煤电”承诺出台一周年后,我们对中国海外煤电资产的整体变化趋势进行了分析。在全球能源危机仍在持续的当下,希望为参与海外煤电项目的中方投资者提供参考和借鉴。
承诺以来,至少20个煤电机组被取消
绿色和平“中国海外电力投资数据库”显示,目前中方参与的海外煤电机组建设项目共809个。按照项目推进情况,可主要分为筹备、在建、运营、取消、搁置、退役和封存七个阶段。在中国宣布不再新建海外煤电后,有至少20个由中方参与的海外煤电机组被取消,其中大部分为处于搁置和筹备中的机组——11个是此前处于搁置状态的机组,5个是处于筹备中的机组。
表1-中方参与的海外煤电项目推进情况(截至2022年8月)
数据库收录了2010年以来中国参与的海外煤电项目信息,从投资金额来看,中国投资海外煤电项目的峰值出现在2017年,之后逐渐下降。历史上煤电项目被取消的原因比较多元,包括受到可再生能源成本下降的冲击、东道国的财政状况影响等。2021年9月后被取消的20个机组,大多为中国不再新建海外煤电承诺的正向连锁反应。
此外,从国别来看,自中国做出承诺以来,被取消的煤电机组主要位于南亚、西亚和西非。其中,沙特阿拉伯被取消的煤电机组数量和装机规模最多,共计4个机组、240万千瓦被取消。此外,尼日利亚也有4个、总量60万千瓦的机组被取消。孟加拉国、印度、蒙古国、越南、巴基斯坦均分别有2个机组被取消。
图1-中国海外退煤承诺后被取消的海外煤电机组数量(单位:个)
图2 中国海外退煤承诺后被取消的海外煤电项目装机容量(单位:万千瓦)
相较在建和运营中的项目,处于搁置和筹备阶段的项目进程更为模糊,未来将面临较大不确定性。目前中国仍有68个海外煤电机组处于搁置状态,装机总量达2379万千瓦;77个处于筹备状态的机组,装机总量达2850万千瓦,参与这些项目的中国投资者需做好风险评估,提前考虑项目退出或转型的可能。
海外煤电以股权投资和金融支持为主,风险复杂
近年来中方参与海外能源投资的主要方式可分为四类:股权投资、金融支持、工程总承包和设备出口。每个煤电项目可能涉及一种或多种参与方式,而主导参与方式决定了中企或金融机构对该项目的参与程度、决策权力和长期经济收益,同时也决定了中方投资者可能面临的风险管理的复杂程度。
表2-中方投资者参与海外能源电力投资的主要形式及对应风险情况
在被取消的20个海外煤电项目中,大部分是中国以股权投资和金融支持为主导方式参与的。其中,以股权投资形式参与的项目数量最多,共计11个,超过被取消项目数量的一半,装机总量达660万千瓦。以金融支持为主导方式参与的项目次之,共计7个,占被取消项目的35%,装机总量共计227万千瓦。
除了已被取消的项目,截至目前,中国以股权投资参与的在筹备和在建中的项目仍有57个,总装机量占全部筹备和在建项目的51%,以金融支持为主导参与的在筹备和在建中的海外煤电项目有48个,总装机量占全部筹备和在建项目的35%。
仍持有海外煤电资产的中国投资者,特别是以股权投资和金融支持形式参与项目的中方应仔细评估项目可能面临的搁浅风险。对于仍处于筹备阶段的项目,中方投资者可以参考转向可再生能源的成功案例并进一步评估其可能性,最大限度规避未来被取消的风险。
表3-以股权投资形式参与的海外煤电存量项目排名前10的中国企业
东道国煤电项目命运各不相同
今年以来,蔓延至全球的能源危机叠加疫后复苏进一步推高了各国能源需求,能源安全和电力保供成为政府制定能源规划的首要考量因素。全球能源市场波动下,东道国电力供需情况、能源电力规划及转型决心,也正直接影响着当地煤电项目的去留。
以中国海外能源的投资重点区域南亚、东南亚为例,持续增长的电力需求加上基础设施薄弱、电网互联互通程度低等系统性问题,加剧了这些区域保供与能源转型间的矛盾。一些东道国的能源政策也随之出现调整和摇摆,不同国家的应对不尽相同,也给中国海外煤电项目带来连锁反应。有的煤电机组项目被取消,有的开始考虑转向可再生能源,也有一些原本被取消的煤电项目“起死回生”重新投入建设。
1、转型探索:南非Musina-Makhado电站项目
Musina-Makhado项目是中国电建在南非投资拟建的132-330万千瓦燃煤电站项目。自中国承诺以来,多家媒体曾报道表示该电站的未来岌岌可危。2021年11月,中国驻南非大使证实,中国将不会为该电站提供融资。2022年3月,该工业园区负责人表示已放弃了建设燃煤电站的计划,并在考虑改为太阳能项目。
Musina-Makhado项目的走向,得益于中国海外退煤承诺和南非能源电力政策转变的共同助力。南非目前超过80%的电力供应仍依靠煤电。受设备老旧、燃料价格上涨等因素影响,南非一直面临严峻的电力缺口。新冠疫情以来,电力短缺已经严重制约了该国的经济增长,为缓解电力危机,南非宣布正式开放电力市场等一系列政策,以增强自身电力供应。
此外,南非政府在2019年发布的最新版《综合资源规划》(Integrated Resource Plan)中强调将努力提高可再生能源占比,并计划将风光等可再生能源装机占比由2019年的8%提高至2030年的34%。同时,南非政府计划至2030年将退役约1100万千瓦的煤电机组。
2、“起死回生”的孟加拉国Patuakhali煤电项目
孟加拉国是全球拟建煤电装机最多的国家之一随着能源转型的加速,该政府曾试图寻找成本更低的能源替代方案。2020年8月,孟加拉国电力能源和矿产资源部长宣布将仅保留国内3个在建的燃煤电站,另外26个共2800万千瓦的燃煤电站“正在接受审核”。
Patuakhali燃煤电站就是重新审核并可能面临取消的26个项目之一,该电站的命运也颇受关注。该项目由孟加拉国国有企业Rural Power Company Limited(RPCL)和北方国际合作股份有限公司共同拥有,项目包括两期各132万千瓦的煤电机组。然而,随后公布的正式取消清单并未包括Patuakhali电站,目前该项目“起死回生”正处于在建状态。
对于政策的摇摆,孟加拉国政府表示当前国家仍需要增加包括煤、油、气在内的有效发电来应对持续走高的电力需求。
然而,孟加拉国目前面临的严峻电力缺口主要是由于燃料价格上涨导致而非装机不足。受到能源市场波动影响,依赖进口煤、气资源的孟加拉国短期内难以负担高企的燃料价格,使得缺电问题进一步凸显。此外,孟加拉国也一直面临装机冗余的问题,官方数据预计,2024-25年该国过剩的电力产能将保持在44%,远高于25%的阈值。同时,现有煤电机组经常处于闲置状态,2020-21财年,孟加拉国的发电厂运行时长只有153天,其余时间均处于闲置状态。按照照付不议原则,孟加拉国政府依然需要为这些闲置产能支付容量电费,加之高企的化石燃料价格正进一步加剧政府的财政负担。
能源危机下,东道国在能源规划上的不确定性也成为海外投资者需要面临的新的挑战。从中方投资者的角度来看,Patuakhali项目是中方以股权形式参与的项目,这也意味着更深度的参与和更复杂的风险把控,孟加拉国电力过剩带来的政策风险不容小觑,一旦政府决定取消容量电价支付政策甚至关停电站,中方项目投资者将难以收回预期收益。
海外退煤承诺的灰色地带
不再新建海外煤电的大方向已经成为中企的共识,但很多企业认为目前对于“新建”的定义不够明确,特别是政策中对中企参与方式和项目性质的界定有待完善。由于缺少明确的政策界定和后续的监管制度,加之受东道国能源电力政策的影响,2021年9月后,仍有一些中方投资者参与了海外煤电项目。工业园区自备电厂、工程总承包和设备出口成为海外煤电投资的灰色地带。
2022年8月12日,中国能建华北院中标老挝南潘洁净能源项目,这是该公司继今年4月份签订老挝华潘1×35万千瓦清洁高效电站建设项目后,再次成功中标的国际清洁高效电站项目。该项目是位于老挝民主共和国川圹省孟坤镇的坑口清洁煤电项目,拟建设2×33万千瓦超临界湿冷凝汽式汽轮发电机组,计划2025年底建成投产。
2022年5月24日,华西能源工业股份有限公司与老挝彭莎东部电力有限公司签订了《老挝南潘清洁能源项目离岸供货合同》《老挝南潘清洁能源项目到岸服务合同》,合同总金额折合人民币约27.58亿元。该项目位于老挝川圹省,装机规模达66万千瓦,由老挝彭莎公司投资开发,华西能源负责项目的设计、设备供货、安装和调试,项目计划45个月建成。
自承诺以来,中方投资者在停止煤电投资向可再生能源转型上做出了积极的努力,同时我们也意识到要推进海外退煤承诺的落地,政策指引和配套监管制度还需完善。
“大力支持发展中国家能源绿色低碳发展”是中国退煤承诺的前半句,而发展海外可再生能源电力投资,需要东道国和投资国的共识,并共同做出努力。东道国能源转型的雄心和行动力对全球能源转型和共同应对气候变化方面至关重要,可行的、系统性的能源规划和配套基础设施建设不仅能够增强海外投资者对当地电力结构和投资政策的了解,也有助于吸引更多国际资本的加入。
中国、日本和韩国是全球公共资金参与海外煤电投资的最多的国家,随着三国相继做出海外退煤的承诺,更多的关注点聚焦到目前仍在对包括煤炭在内的化石能源投资的金融巨头上。《银行巨头与气候乱局2022》的报告就曾指出,仅2021年,全球最大的60家商业银行和投资银行为化石能源行业注入的资金就高达7420亿美元。摩根大通(JPMorgan Chase Bank)、花旗银行(Citibank)、富国银行(Wells Fargo Bank)和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名列投资总额前四。此外,加拿大、日本和英国的几家银行也位列前十。
要实现1.5℃控温目标,全球能源转型时不我待,我们也注意到,推进海外退煤承诺的落地,不仅需要政策指引和配套监管制度的完善,也需要加强和东道国在可再生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等领域上的合作以助力转型的实现。而除了各国政府的承诺,各大金融机构同样责无旁贷,尽早制定更具强制性、规范性的金融政策,才能真正从源头遏制包括煤炭在内的化石能源的扩张。
(作者供职于绿色和平东亚办公室海外能源投资项目,马璐帆、赵蕊对此文亦有贡献。)